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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程x起点
    海水是干净过分的蓝,粗糙的风一吹,带着盐砾和鱼腥味扑到人的脸上。
    “Ahoy!!”乌奇奇扯着嗓子喊,趴在舷边的身子几乎要跌出小船。
    远处那座岛屿像一头伏在水面的巨鲸。一端高高隆起,披着深绿色的森林,像圆润的背脊,另一端倾斜下去,伸出一小块细长的沙嘴和码头,像是拖在水里的鲸尾。取名鲸鱼岛,既贴切,又显得命名者偷懒。
    船舱里,凯特靠着壁板闭目养神,航行悉数交给乌奇奇。他正好躲在阴影里补觉。乌奇奇蹦到床上,把他盖住眼睛的帽子挑开,骑坐他腰身,颠上颠下。“到啦到啦!”
    凯特像是一大早被宠物狗吵醒,翻了个身,不情愿地嘀咕着爬了起来。要说他这一段旅程做了什么……大概是养精蓄锐被乌奇奇做吧。
    靠岸,潮声一阵紧似一阵,凯特把小船推上沙滩,绑在岩石上。
    乌奇奇一马当先,闯入森林,奔着岛屿深处去。想知道这里住了些什么居民。
    她踩上覆着青苔的湿地,脚底像踩到了会呼吸的海绵,轻轻一踏,苔面就往下陷,挤出浑浊的水,惊起一串飞虫。野蛙啪地吐舌,捉捕晚餐。
    密林之外,一头黑色刺发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,把篮子里的果子递了一颗给一团棕色的小毛球。那小兽圆滚滚的,毛还没长开,正笨拙地刨着腐叶,找昆虫吃。它嗅了嗅空气,抬头,好奇地打量眼前同样没长开的人类。几秒迟疑之后,它向前挪了一步。
    透过密林传来野兽担惊受怕又愤怒的咆哮。
    彼时,如同收到讯号,乌奇奇和凯特的身影同时行动。林影被他们的速度划成一道道暗风,枝叶翻起,露珠四溅,他们在树干之间穿梭,脚步干脆得几乎没有声响。
    凯特抢先一步停在男孩身前,未出鞘的长刀横挡,硬把狐熊劈下来的厉掌磕偏。他的目光在两秒内完成对现场的扫描:树干上交错清晰的领地划痕;母狐熊庞大的身形与护幼的姿态;它身后瑟缩发抖的小毛球;男孩跌坐在地,眼睛里涌着泪,牙关却咬得紧。
    凯特自言自语,叹气:“带着幼崽的母狐熊吗……我不想伤害你,但伤了人的野兽,按照规矩只有一死。”
    他手腕一甩,利刃出鞘,银光一闪。
    “别。”乌奇奇站在狐熊身前,风如漩涡,挡住长刀,再迅速向后扩张冲击力范围,得以赶走龇牙咧嘴眼冒杀意的母狐熊。母狐熊喉中发出警惕的低吼,叼起幼崽,蹿入深林。
    凯特收刀入鞘,眉心微蹙。“为什么阻止我?它既然已经伤害了这个男孩,也感受到了我的杀意,从此只会记恨人类。”
    “她如果真的想杀死这个孩子,第一击早该要了他的命。第二下只是虚张声势,想吓走靠近它孩子的威胁,只是她大概不明白,有些人被吓到会僵住,反而无法远离。”
    担心放虎归山的凯特思索片刻,低嗯了一声,和乌奇奇同时向男孩开口。
    他蹲下身,问:“没事吧?”
    她伸出手,说:“没事了。”
    男孩眨走眼中噙着的泪水,点头,捂着划伤的手臂,扶着乌奇奇站起。
    凯特深吸一口气,按耐不住火气,挥出攥紧到发白的拳头。“你这个白痴!哪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跑进林中!!这么明显的狐熊领地记号你父母没教过你吗?”他愤愤指着树干上交错的抓痕。
    男孩再次被击倒在地,他不哭不闹,捂着婴儿肥的脸,坐起身,这回摇了摇头。“我没爸爸妈妈,是姨妈一直在照顾我。”
    凯特一滞,拉低帽檐。“哦,抱歉,”丢给男孩一盒药膏,“抹上,别化脓。”
    男孩拧开盖子。“谢谢叔叔和姐姐。”
    “叔、叔叔?”凯特脚步一个踉跄,用刀柄撑地稳住自己。“她为什么只是姐姐……”
    乌奇奇打量消瘦的男子,那啥,这段时间可能是将他压榨过多,有点显年纪大?累到黑眼圈和泪沟都出来了。
    “嗯,你们看起来比米特阿姨还大一些。”男孩撩起布料撕烂的袖子,在手臂的伤口上涂抹药膏。“其实没有爸爸妈妈也没关系啊,大家第一反应总是说对不起,好像我很可怜?但是米特阿姨对我很好,教我很多事情,比如女生要叫姐姐。还有狐熊的事情……是我自己明知道危险还非要过来的。”
    乌奇奇把散落的野蘑菇和果子都拾回篮里,递过去。“为了这些?”
    男孩用没受伤的手臂挎好竹篮。“蘑菇是顺便给米特阿姨。奶奶最近咳嗽严重了。我知道秋天才能进来摘,但是我担心……”他拧了拧篮中垫着的花布,小心盖在果实上。
    “好贴心啊,不过这样奶奶不会更担心你吗?”乌奇奇摸摸男孩的刺猬头,“还有,我稍微更正一下,称呼最好成对出现。‘叔叔阿姨’是一组,‘哥哥姐姐’是一组。”
    男孩乖乖改口,说知道了,哥哥姐姐。
    乌奇奇夸他上道,对凯特挤眉弄眼,不用谢我。
    凯特叹气,略带疲惫地坐在倒地的树干上,问乌奇奇:“你怎么没阻止我揍他?”
    乌奇奇坐他身旁。“难得见你有几分脾气,你刚才也吓坏了吧。”
    凯特掐揉眉心。“无论如何我也不该出手打小孩。”
    男孩反倒出声安慰:“没关系,我刚刚很害怕狐熊妈妈,却一点也不怕哥哥呢,所以,我知道你对我并没有恶意。”
    凯特诧异抬头,细看男孩,炯炯有神的琥珀圆眼非常引人注目,谁都不会认错他的血缘关系。“你是……小杰·富力士?”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?”
    凯特轻松笑了笑,“我认识你爸,其实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看看他的家乡有没有线索,我们在找他,”他拍拍身旁,“坐啊。我在你还这么一丁点的时候抱过你,”他比划一两岁婴孩的大小,想到当年师父身边的几个人轮流抱娃惊慌失措的样子,和师父粗枝大叶说没事,我儿子糙得很。
    小杰一屁股坐到他们身边。“什么?可是米特阿姨说爸爸妈妈在我出生后就出意外去世了。”
    乌奇奇问:“她有没有教你人为什么要说谎?”
    小杰嗓音带着稚嫩童音:“没有,她只是说不可以撒谎。”
    乌奇奇再问:“这样啊。那你还想听你爸爸的事吗?她不说,多半有她的理由。”
    穿短裤的男孩坐得端正,抓着自己膝盖,毫不犹豫:“请告诉我!其实我一直觉得爸爸还在,只是米特阿姨不说,我就没问了。”
    凯特赞许:“的确,听到我说他还活着你也没多惊讶,即镇定,直觉又敏锐,不愧是他儿子。你有步他后尘,成为出色猎人的天分。”
    小杰不懂猎人是什么。凯特说是最伟大的职业,不断探索未知,并且金和乌奇奇是他所认识最出色的两位猎人。乌奇奇难得谦虚,说这碰巧只是她最擅长和热爱的,只要充满好奇心就总有新发现。
    小杰的确有天分,是个不亚于乌奇奇的好奇宝宝,带着儿童的天性和视角有许多古怪问题,问他们最有意思的猎物是什么。凯特的肯定是金,乌奇奇的是上个地盘的造物主阿尔宙斯。凯特当她在哄小孩;小杰听得津津有味。
    凯特也说了好些乌奇奇都没听过的故事,比如是金从贫民窟里带走了凯特,教会他一身本事,否则他早饿死街头了。
    草木茂密,天色没有渐变,而是一下漆黑。小杰意犹未尽说需要回家了,并邀请他们来酒馆住。乌奇奇当然乐意至极。
    凯特和金一样,是生活在丛林中的野人,宁可和野兽怪物作伴。但与乌奇奇同行的这段路,他也意犹未尽。也正因此,他更清楚,该分别了。
    他意识到自己过于喜欢和欣赏她,从而产生了很强的依恋,就快忘记该如何独立。她优秀到让他看不到自己的存在和意义。不是她的错,问题在他。他隐约理解了师父的终极考验,需要寻找和捕捉的人到底是谁。
    乌奇奇得知他要继续上路,既不舍又为他开心。她一头扑过去,双臂环挂他脖颈。
    他低头吻得克制,把火苗压回心底。没有刻意要记住这一刻,因为忘记她属于不可能。
    关系从没说清,已经不再需要道明。
    孩童好奇的眼光被一丝月色打亮,凯特后知后觉,尴尬轻咳,推开乌奇奇,全然没了教训小杰的力度。
    离开前,凯特嘱咐乌奇奇要留意那头母狐熊,以防它攻击人类。
    乌奇奇敬礼,说:“一定密切观察!”胳膊肘戳戳小杰,“对吧?”
    “嗯?嗯嗯!”男孩模仿她的举动,郑重敬礼,显得滑稽。
    “这么黑也能看见我的姿势,小家伙夜视能力可以啊!”乌奇奇夸道。
    “今晚月光很亮呀。”
    “哈哈,那就麻烦你带路了~我们快点回去,否则你姨和奶奶该以为你出事了。”
    “嗯。”小杰向前跑了两步,又回头,“凯特哥哥,找到我爸爸,帮我跟他说……唔,算了。我以后也会成为猎人,我自己去找到他!拜拜啦!”
    乌奇奇去追之前,对凯特笑嘻嘻:“找到金记得告诉他,他儿子在我手上!”
    凯特也笑:“一定转达。”
    她身影消失,就像精灵回归树林深处,把最甜美的琼浆一并收了回去,只留给人舌尖一缕回味。总是草莓味的。
    他怔怔凝视半晌,压低帽檐,无声辞别。有些成长,只能一个人去经历、完成。
    后来,他找到了师父,照原话转告。师父抓耳挠腮,咂舌说那臭丫头准会带坏和污染我儿子!
    再后来,凯特不光能独当一面,也成为了他人亦师亦友的身份,甚至被授予了一星猎人的勋位。
    那些年里,二人各自奔忙,偶有问候,多半借学术或调查报告互通消息。
    2000年初,再次和小杰突兀地重逢,男孩还是稚气未脱,个子高了许多,长成进入变声期的小小青少年。凯特知道多年来乌奇奇留在鲸鱼岛一带做研究,便问小杰她近来如何。小杰沉默不语,是他身边的白发男孩拽拽地回答:既然你是她朋友,也是猎人,那就去自己查啊。有好友活跃气氛,小杰恢复了精神,问他有没有找到金。
    于是三人围在篝火旁吃烤鱼,聊彼此的近况,不提她。
    不提,不代表不想。
    两个月后,死到临头,他想到师父,想到小杰,想到调查小队的好友,和她。
    真不妙,自以为足够成熟强大,能独当一面,却连为小杰和奇犽多争取点时间都做不到呢。
    死不瞑目,他担心小杰,朋友,人类,和她。一定要平安无事。
    乌奇奇……
    “嗯?你说什么?”尼菲彼特疑惑地歪头,波浪卷发中的猫耳抖了两下。它用尾巴逗弄男子带血的脸颊。可爱面孔介乎少年与少女之间,笑时带着天真冷意。“啊,我在想什么,人死了就不会说话了。不如拼起来试试看?”
    它抱起白发男子的头颅,尾巴卷起分离的身体,将新玩具带回巢穴。
    两个月后,尼菲彼特在王的眼中看到了同样令它不懂的神情,听到它的王用同样接近于脆弱的嗓音呼喊一个人的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