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天真是抱歉啊,Noah那小子喝多了,场面闹得乱七八糟,我们都没反应过来。”
有人把话头接过去:“那孩子后来还在IG发你俩的照片,我们几个看了都傻眼。”
说完另一人哈哈笑着,顺手举杯,“行了,都别提那事儿了,给榆小姐敬一杯,当赔礼……”
冰桶里的雾气慢慢往外爬,女孩被人群让到沙发角,杯盏在她面前排成一条小河,
那晚被邵纪洲带来的榆暮摇头,说了句不用。
*
“……那也得玩一局吧。”
起哄声接上来。
“榆暮是吗?来,玩一把?”
凑过来同榆暮说话的男声口风很客气,“随便挑,你喜欢玩什么?飞行棋,国王游戏?还是掷骰盅、飞镖、二十一点、或者德扑来一圈?……”
说话这人是钱子恪,跟邵纪洲是老相识。平时混迹在各种派对,人缘好得出奇,偏又不招人烦。
榆暮微微抬眼,看他。
冲她笑的男人一身香水味,袖扣闪着光,面相白净,眼里有点兴味,同她说话时手里掌心转着只骰盅,骨碌声被酒气裹着,一下又一下,稳得很。
……莫名有点不适。
榆暮的眼睛越过了眼前的这些热闹,落到里头那一隅。
邵纪洲靠着沙发,手里握着杯酒,姿态懒散。
周遭无人。
这场子里的一圈人谁都不往他那边凑,笑声到他跟前就自动轻下去半分。
“真不来一把?”
瞧着人沉默,钱子恪把骰盅在掌心里一转,又侧头冲邵纪洲打趣,“邵哥,你倒是说两句,谁带来的谁负责啊。”
邵纪洲这才慢腾腾抬眼,笑意温吞:“看她自己的意愿。”
钱子恪咂舌,“那挑个不费脑子的,投个飞镖?只要能中就算我们输,照规矩你点人罚酒。”
说得是要把赢面都递到榆暮面前。
半晌,榆暮开口道:“我不玩。”
“我想跟纪洲哥聊两句。”
*
天台风大。
一面是城市的霓虹,一面是夜。
邵纪洲把火机在掌心里转一圈,金属壳清清一响,火点起来又被风掐灭。
他眉眼没起什么波澜,开口时语气慢下来,问榆暮今天想聊点什么。
榆暮双手揣在口袋里,脚尖抵着石栏,半天才出声:“纪洲哥,那几封推荐信,是你托人弄的吧。”
邵纪洲嗯了声,不做否认。
“为什么?”榆暮追着问。
邵纪洲语气温和:“暮暮,你不是挺喜欢那教授的吗?”
“……是没错,可是……”
榆暮不太想去接这个话茬。
她说:“可我又没求过你。”
邵纪洲说他知道。
这话噎得榆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这种“被带着走”的感觉,这两年在她的人生里真是鲜少出现了。
老实说,年少的时候,总有人喜欢替她想:你该读什么书,认识什么人,该在什么场合露面……
她便顺着走,如同一叶孤苦无依的小舟,顺着河流往下漂。
久了,竟的确不辨方向了。
然而那是以前。
榆暮忍了会儿,还是问:“纪洲哥,你什么时候开始管我的事了?”
邵纪洲慢慢地笑,“没管。”
“那你现在在做什么?”
邵纪洲目光在女孩脸上停了一瞬又移开,像认真思量,又像根本不在意,语气松松散散:“今晚是想带着你来玩一圈的。你来了,我都还没玩上。”
这句话不一定算责怪。
于是,榆暮说:“纪洲哥,你可以去。”
邵纪洲偏头看她,笑得似是无奈:“那你呢?”
“我只是想跟你聊聊。”
“不如边玩边聊?
榆暮抿着唇,没应。
女孩顽强抵抗的模样让邵纪洲似乎是觉得有趣,他低笑一声,“就当我赔罪。”
*
后来榆暮常想,那晚他们两个成年人,玩得实在太幼稚。
那会儿她自作主张提了个主意:“要不就真心话大冒险吧。”
理由说得极正当——
两个人玩,比点数大小就行,不愿意做的就罚酒,规矩现成,直来直去,不必上纲上线,也不必借题生事。
……一直选真心话应该出不了什么错。
榆暮想。
她那时真以为这很安全。
只要没人去改版。
*
新包间内,桌上摆了两副新牌——一副扑克,一副为了“大冒险”特制的游戏卡。
不难看出是侍者现赶出来的。
“规矩既然是你定的。”
“那就随你。”邵纪洲松松地靠在皮革背上,“你先来。”
榆暮在铺满台面的扑克牌中先抽一张,方块七。
邵纪洲慢悠悠跟着抽,黑桃二。
“那就真心话。”他单手支着下巴笑。
“暮暮,问吧。”
“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这儿?”
头一个问题,榆暮问得简单。
邵纪洲说总得给些人个机会,替他认个错。
榆暮嘴角扯出个笑。
她说纪洲哥,你哪会有错。
第二轮。
榆暮翻出红桃五,邵纪洲翻出方块十。
邵纪洲把那张十的扑克牌按在桌上,目光随意,“真心话?”
“嗯。”
“听说你在谈恋爱?”邵纪洲问。
榆暮一怔。
她没想到邵纪洲会问得这样直接。
榆暮本能矢口否认:“谁说的?”
“亲眼看见的。”
……差点忘了刚刚那群人跟她敬酒时说的话。
“您什么时候这么闲,也刷社交媒体了?”
邵纪洲轻嗤一声。
“别人发的我不看。”他说,“发你的我总得看一眼吧。”
心事被人揭开。
一瞬间,榆暮眼底闪过极淡的一点慌乱。
但很快,她稳住:“那是误会……”
榆暮想解释,却又觉着解释没意义,只能轻声补一句:“就是个意外。”
“哦。”邵纪洲的语气听不出真假情绪,“可你们看上去挺亲密。”
继续。
榆暮抽到黑桃九。
邵纪洲抽到红桃K。
又输了。
邵纪洲看榆暮,笑得漫不经心:“选哪个?”
榆暮犹豫了会儿,还是说:“真心话。”
“好。”
邵纪洲姿态散漫,嗓音低下去,“暮暮,你最近在躲我。”
心跳乱了一瞬。
榆暮说没有。
邵纪洲唇角笑意未散,“真心话?”
“真心话。”
榆暮没什么底气。
邵纪洲屈起指骨,在桌面上轻敲两下。
“撒谎。”
他说这话时,嗓音近乎温柔。
“纪洲哥——”
没让说完,邵纪洲开口的声儿懒洋洋的:“暮暮,你现在心事真挺重啊。”
“在家不说话,出门也不说话。别人要这么冷淡,我大概早就懒得管了。”
邵纪洲叹口气,“可你呢,你一不理人,我就觉着该问问,是不是我哪儿又欠了你。”
榆暮抬眼,撞进邵纪洲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里。
其实邵纪洲没有再逼她说点什么。
他只是笑了下,把手里的牌一丢,又抽了张。
方块K。
他漫不经心地问:“还继续吗?”
“……继续。”
榆暮抽出了梅花四。
仍是输了。
邵纪洲看着那张扑克,问:“这次呢?”
“真心话,还是大冒险?”
榆暮迟疑。
她觉着自己好像莫名被逼到角落了,真心话居然成了她最不想选的那个。
“……我选大冒险。”
榆暮伸手去翻那盒游戏牌。
白底的卡面上,是一行极简的字。
——“Kiss the person in front of you.”
——“亲吻你面前的人。”
包间流动的灯光偏暖,落在榆暮眼里就成了一动不动。
许久没眨眼。
空气里似乎有一点声音在裂开。
榆暮忽然觉得有点难堪。
更不敢看面前的男人是什么反应。
垂下头,睫毛轻颤,榆暮选择拿起桌边的杯子。
闷闷地喝完桌上备好的罚酒。
酒液滚下去的刹那,她喉咙像被火燎了一下。
“我喝完了。”榆暮把酒杯放回桌上,手心微微发烫,“算过吧。”
“当然。”
“我们暮暮这是慷慨就义啊。”
邵纪洲看榆暮,眸底里浮出些许淡薄笑意,“也没到真让你亲的地步。”
逗弄女孩那副一脸的像是要从容赴死的神情。
榆暮没吭气。她伸手把自己抽到的那张扑克压在桌上,低头收起剩下的:“不玩了。”
邵纪洲仍好声好气地问:“怎么?”
“没意思。”榆暮赌气般的把盒子推远。
她想问的——
那些推荐信、关于Noah的、他是怎么想的……
一句都没问到。
“行,那就到这。”邵纪洲顺着她的话说,话语间能听出有了点纵容的意思。
榆暮不愿理他,寻摸着找到自己的外套,搭在臂弯,站起来。
委屈这会儿才冒出来,不足以撑起眼泪,只够把心底那口气顶住。
榆暮自己也说不清,是为什么忽然生出一点委屈。
大概是觉着,自己从小到大,在这个人面前,总要卸下层点什么。
别的时候能撑住的,到了邵纪洲这儿,话就乱了。
特没意思。
……
其实……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。
经过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,榆暮大概明白邵纪洲是怎么想的。
她看人一向准。
但她并不打算就邵纪洲的“帮助”回报以什么亲热。
毕竟,她跟他之间,是没有什么地久天长的情谊的。
榆暮也并不打算有。